邵建章老人看著自己的書法作品，不愿相信往日的榮譽都是騙局。
交上1080元就能得到泰國國王親筆簽名的泰國城市國王號錫器鼎一樽，還有泰國藝術與醫(yī)學專家終身榮譽證書等紀念品 ；交上1980元就可以去人民大會堂開會，還能參觀海陸空三軍儀仗隊……只要交錢就能得“大榮譽”，家住河南省清豐縣的80歲老人邵建章常常遇到這樣的“好事”，四十天就有五十多封這樣的會議邀請函投入他的信箱。這個為了省幾元錢的車費寧愿步行30多里地的老人，卻在10年時間里為買各種榮譽花去了近十萬元。他一直天真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騙子，直到他懷揣二十幾元錢流落北京街頭。
■事件回顧
八旬老人北京尋獎
9月30日，網友“飛樹先生”在微博上發(fā)帖稱，“遇到一個被騙來參加‘中華脊梁’表彰大會的老大爺。老大爺80歲了，瞞著家里從山東跑過來開會，覺得被選中很自豪，殊不知‘組委會’只是想騙他1980元的“會議費”。隨后，這位天真老人的經歷引起了網友極大關注。
9月29日天還未亮，80歲的邵建章懷揣100多元錢，從邵家村坐公交車到了清豐縣，輾轉坐上了去北京的長途大巴，去參加“中華脊梁——共和國杰出人物國慶座談會”。根據邀請函，這次會議的主題是“謳歌奉獻精神，宣傳模范事跡”，由中國國際經濟技術合作促進會主辦。“謳歌奉獻精神，主題好，而且都是政府部門辦的，蓋著章，還在人民大會堂開會，多好的事啊！”邵建章不顧老伴的反對，瞞著子女們凌晨四點就動身了。
懷揣20元街頭徘徊
當天下午兩點多，邵建章到達北京麗澤長途車站后就給“中華脊梁”組委會打了個電話，組委會承諾去長途站接他，可是他在冷風中左等右等，四五個小時過去了，直到晚上都沒有人出現。邵建章當時只剩下20幾元�！拔倚睦锖芗保墒且矝]辦法�！毙液糜龅搅艘粋�叫張勁松的小伙子，此人正是在微博上發(fā)帖的網友“飛樹先生”�！拔铱匆娢募^上有‘中華脊梁’四個字，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張勁松說，“與會議主辦方聯絡后，才得知會議地址改在了木樨園的金三環(huán)賓館。”張勁松給邵建章買了吃的喝的，并打車把他送到金三環(huán)賓館�！拔腋鄞鬆斠怂笈畠旱碾娫�，在門口解釋了很久，但是大爺堅持要去領獎�！睆垊潘烧f。組委會的人得知邵建章沒有繳納參會費后，皺著眉頭跟張勁松說，沒交錢不能安排住宿。原來，參會要交1980元的會議費，房錢飯錢自理。
為省錢步行四小時
張勁松聽后當即拉著邵建章走出了酒店，把他送到長途汽車站。在出租車上，張勁松告訴邵建章這些會議都是騙人錢財的把戲，邵建章頓時傻了。他知道張勁松是好人，但是不愿相信會議組織者是騙子。張勁松給邵建章買了去濟南的車票，已是凌晨，邵建章離家已20個小時，張勁松又塞給老人一百元錢�！敖o邵大爺買了方便面，他舍不得花一塊錢買熱水，就掰著干方便面吃起來�！迸c此同時，邵建章兒女們的心也一直懸著，“全家人一宿沒睡，都在等消息�！痹跐瞎ぷ鞯亩䞍鹤痈橇璩績牲c多就去汽車站接人，可本應五點半到的車因大霧八點才到，兒子因此也未接到父親。邵建章在濟南買了一張到河南范縣的票，下午五點多到河南范縣后，搭好心人的順風車到了油田三廠，因為舍不得花錢坐車，又步行了30多里地，直到晚上九點多才走回家。奔波了一天，邵建章回家時早已精疲力盡。
■探訪八旬節(jié)儉老人花十萬“買表揚”
10月14日，記者在邵家村見到了邵建章。他架著金邊眼鏡，手腕上戴著已經伴隨他幾十年的表，上身穿一件破舊的白襯衣，下身穿一條寬大的藍褲子，腳上蹬著老式布鞋。得知記者的來訪意圖后，邵建章從房間里拎出兩個寫著“聊城老年大學”字樣的袋子，里面裝滿了書法作品和邀請信�！斑@些都是他們寄給我，讓我去領獎的�！鄙劢ㄕ卵劾餄駶竦�，他握著記者的手低聲說：“這些都是騙子，全國都有這樣的騙子。”
見到大紅章就相信
這么多年，邵建章已經花了近10萬元錢在“開會”上。“騙子以前騙他的錢，以后搞不好會騙他的命，也不知道這次他能不能徹底醒過來。”二女兒邵可花至今仍為父親的多次“歷險”心驚肉跳，為了讓父親死心，她把父親的工資卡收走了。從2002年至今參加了多少這種會議，邵建章已經記不清了，他不定期地會收到各式各樣的組織發(fā)來的信件�！拔宜氖鞗]回聊城，信箱里就有五十多封信�！鄙劢ㄕ抡f。
邵建章的手提袋里，有十幾封這樣的信件。每封信件的組委會名稱雖然不一樣，可內容幾乎都是換湯不換藥，要么是交錢、參會、頒獎，要么是寄書法文件、交錢、給證書。寄信地址大多來自北京，寄件人多冠有“中華”、“中國”、“共和國”、“黨”等字眼，并且加蓋著大紅章，如“鮮紅的黨旗系列征文活動組委會”、“盛世中國——共和國精英活動組委會”、“中華國學文學會”等�！拔乙詾槭菄抑鬓k的，相信黨相信國家，就把錢寄了過去�！鄙劢ㄕ赂嬖V記者，“我覺得年齡大了，能去傳播一下文化，做點貢獻挺好的�！鄙劢ㄕ伦罱鼛啄甑耐诵萁饚缀醵蓟ㄔ诹诉@上面。
撿來橫幅縫成被套
“他這幾年光買牌子了，讓騙子給坑苦了�！鄙劭苫o奈地說。她說的“牌子”，就是邵建章花錢開會偶爾帶回來的紀念品�！霸诹某堑淖√幾钌儆� 200封參會信件，都放在一個小柜子里”，邵建章比劃著說，還有十幾個會議主辦方頒發(fā)給他的獎章和獎杯。
邵建章大手筆花錢去參會的另一面，卻是生活的清苦。邵建章現在住的房子是大女兒和二女兒一起新蓋起來的，偌大的堂屋空蕩蕩的，磚鋪的地面沒有加水泥，屋子沒有吊頂，房梁裸露著。整個家中，除去舊冰箱和一臺17英寸電視之外，難覓別的電器。屋子一角擺著兩張破舊的單人床，紅色的“被套”紋理稀稀疏疏 ，反面好像還有字，是邵建章的老伴用從街上撿回來的橫幅縫的�！拔叶疾毁I衣服，在上海的女兒寄給我一些白襯衣什么的，我就穿著�！鄙劢ㄕ抡f。邵建章出席各種“會議”的“專用鞋”，是一雙已經磨得不像樣的皮鞋。
如今，邵建章除了退休金之外沒有別的收入，老伴幫工廠用麥秸編制帽檐圍邊，編好十根能賺1.3元。老兩口一天三頓都吃面條，只有女兒來送飯時才改善一下伙食。“我爸輕易舍不得花錢，錢都花在買紙、郵寄、參加會議上了，都是讓那些騙子給害的�！倍畠和劢ㄕ抡f。
受得了清貧的日子，卻擋不住會議的誘惑。邵建章得知自己上當之后一度落淚，“我一個月有 2000塊錢的退休金，但現在都花光了，一分錢沒給孩子留，我對不住他們啊！”
樂于助人難獲肯定
“我這個人就是耐力強，什么苦都能吃，也都能忍。”邵建章自我評價說。他告訴記者，1945年，14歲的他就入伍，在冀魯豫軍區(qū)喂馬、做運輸后勤工作。后來有機會去曲阜師范學院讀文科，1953年畢業(yè)之后就投身教育工作，一干就是幾十年。在文革中，他一度得不到社會的肯定，心理受到不小的影響。1997年從聊城電大退休后到了聊城書法學院，2005年到聊城老年大學任教。二女兒邵可花告訴記者，父親為了省幾十元的車費，經常騎自行車從清豐到聊城去上課，一騎就是十幾個小時。
幾年前，退休在家的邵建章在路邊擺了個修理自行車的攤，“看車、修車、打氣全部都是免費的�！鄙劭苫ㄐπφf，“人家的車胎扎破了，父親內胎外胎都給人換了，卻擺擺手一分錢也沒收。”“我給人家修自行車真不為賺錢，就圖個樂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現在還到我家來修車。”邵建章說起來很驕傲。
與貼錢幫別人修車相比，父親的另一項舉動更讓邵可花難以理解。20多年前，邵建章在聊城的家旁邊是一個大莊子，莊子里住了一位80歲的老人，有點老年癡呆�！爱敃r這老人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躲著走，只有我爸湊了上去�！鄙劭苫ɑ貞浀溃澳抢先说募液芘K、很亂，我見過一次，那人的臉上全都是灰，但我爸一點都不嫌棄�！薄八莻�孤老人，很可憐。”邵建章回憶道。當時已50多歲的邵建章幫老人洗衣、做飯、喂飯、打掃衛(wèi)生，一照顧就是五六年，直到老人離開了世界。
邵建章的行為引起了身邊鄉(xiāng)鄰的不解。一位70多歲的老大娘說，邵建章是好人，但有時候“腦子似乎不太好，凌晨三點多起來幫鄰居掰玉米”�！拔也簧�，我就是相信吃虧是福，相信大德必得大壽�！鄙劢ㄕ乱话逡谎鄣叵蛴浾呓忉�。
■“會議”調查
活動一結束手機就停機
記者從邵建章老人那里拿回17封信，撥打信中的聯系電話發(fā)現，僅有四個電話能夠接通，其他的要么無人接聽，要么已經關機或停機。9月29日才舉行的“中華脊梁——共和國杰出人物國慶座談會”秘書長李春懷的手機已經停機，固定電話無人接聽。以“中國共產黨成立九十周年系列活動”等名義發(fā)出的信件上的聯系電話，也都處于停機或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
開一次會能收幾十萬
記者撥通了邵建章受邀的“盛世中國——共和國精英赴新馬泰頒獎典禮暨暢想2012大型系列活動”的電話，一名工作人員稱：“我們每年舉行兩次會議，五一 、國慶各一次。今年的活動已經結束了，如果你想參加的話可以等到明年五月份�！泵髂甑膮䲢l件和今年一樣簡單，如果交上8800元的話，可以帶著老人開會還能去新馬泰旅游，如果不想去旅游的話，直接交上1080元，就可以得到泰國國王親筆簽名的泰國城市國王號錫器鼎一樽、泰國藝術與醫(yī)學專家終身榮譽證書 、中泰友好終身形象大使牌匾和紀念勛章，以及特制的文化衫和文件包等。“五一的時候會議吸引了80多名老人參會，國慶節(jié)的時候邀請了300人去了220人。”工作人員說。記者以每人1080元的最低價估算，220人總計繳費23.76萬元。
不同組織電話竟一樣
邵建章老人給記者的17封信件中，有兩封信來自不同的組織，但聯系電話卻是一模一樣的，更為蹊蹺的是，寄信地址明明是北京，而郵戳卻來自河北廊坊。
這兩封信一封來自中華國學文學會，另一封來自中國新時期十年文藝編纂委員會。在中華國學文學會發(fā)出的信中，記者看到邀請函上寫著：“您的作品主題鮮明、語言凝練、感情真摯、意境高遠，并授予您‘首批中國新時期十年文藝人類靈魂國學家特殊貢獻金獎’”，作品將被納入《國學作家辭海》(下)，想得到這本書要匯出207元。另一封邀請函的內容大同小異。
記者撥通了兩個委員會的同一電話，一名姓劉的小伙子告訴說：“新時期十年文藝編纂已經截止了，但是我們還在弄新的，你趕緊參加吧。新的文集叫“中華詩詞大辭典”，是為了紀念李白誕辰1310周年，238元一本。”
老年大學成“重災區(qū)”
聊城市老年大學的門衛(wèi)杜大爺告訴記者，老年大學的一些學生的確經常以旅游、拿獎的名義去開會，還有一些人去參加買保健品的活動�！斑@樣的活動很多，他們就是執(zhí)迷不悟�！倍糯鬆敻嬖V記者，在聊城老年大學里有一個老人，參加會議、買保健品上了癮，家人勸說根本就沒用，每個月最少要拿出兩三千元來填這個坑。
在聊城老年大學，學生們的姓名都貼在大門的玻璃上，那些所謂的組委會想獲取老人的資料，簡直易如反掌。采訪中，某些活動組織者稱多通過網絡、報刊和各地的朋友獲取聯系人的信息，而散落各地的“通訊員”則通過內部資源和“掃街”找到目標對象的聯絡方式。從一定程度上說，老年人信息保護不完善為騙子公司行了方便。
文/圖 記者 王元孔 周曉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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