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哈瓦那街頭一面畫有國旗的墻體旁，兩名兒童正在嬉戲。在古巴的許多街頭，�？梢砸姷礁魇礁鳂拥膲Ξ嫞瑑热荻酁閲�、革命主要領導人形象等。
菲德爾·卡斯特羅(左)與勞爾·卡斯特羅(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原題：多面古巴
7月4日，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兼部長會議主席勞爾·卡斯特羅作為古巴最高領導人第一次訪問中國。這位堪稱當今世界年紀最長的國家領袖領導的卻是一個走向新生的國家。
古巴“社會主義更新”已經進行了整整一年。當世人認定勞爾·卡斯特羅只是一個溫和而有節(jié)制的改革者古巴將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漸進式改革的時候，勞爾的改革動作卻迅猛地降臨了。他把矛頭直指占全國經濟95%的國營部門，幾乎涉及所有行業(yè)，采用的是激進的裁員方式。政府要迫使吃慣大鍋飯的古巴人自食其力。
這一切都起步于更早時間發(fā)生的一場平和的政權交接。2006年，擔任國家元首近半個世紀的菲德爾·卡斯特羅因腸胃出血接受手術，他把權力移交給眾望所歸的弟弟，決定“暫時放棄純粹的、理想的、完美的社會主義”。
窗戶敞開了。年輕人已經感受到全球化與市場經濟的魅力，嚴格的政治無力阻擋浪漫的愿望。和其他國家的年輕人一樣，古巴年輕一代進取，熱情，也有很多迷惘。
1992年，菲德爾·卡斯特羅曾告訴一位烏干達記者：“在我之后，古巴的歷史仍會繼續(xù)。我不過是歷史進程中的一聲嘆息罷了�！�
古巴的新生意人
在用詞上，古巴盡量避免使用中國使用的“改革開放”和越南使用的“革新開放”，而提出了“更新”經濟模式，領導人的意圖是古巴不會抄襲任何其他國家的模式，古巴的社會主義經濟模式是“具有古巴特色”“土生土長的”
古巴首都哈瓦那，5月的陽光焦灼而刺眼。老城里，西班牙人和美國人留下的高大建筑被炙烤得發(fā)燙，投下的陰影中，老爺車川流不息，古巴人為生計忙活著。坐落在老城中心的雪茄博物館里，則是另一番景象：開足了的冷氣并沒有消減拉丁音樂的熱情，在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茶幾和沙發(fā)周圍，是切·格瓦拉、菲德爾·卡斯特羅、曼德拉、丘吉爾、海明威、馬拉多納的老照片和海報，他們神情各異，而手里或嘴里都毫無例外夾著或叼著一只雪茄。
棕色皮膚的當?shù)嘏⒆哟┲咨倘乖诳腿酥虚g穿梭，提供服務。
“抽雪茄可以講究儀式感，但也可以像我這樣，窩在沙發(fā)里，喝著朗姆酒，最好身邊能有一個姑娘。”法國人羅什說。他五年前來到哈瓦那，就再也不愿離開。羅什緩緩地吐出煙霧，屋子中充滿芳香的味道。
撥開繚繞的煙霧，古巴的面貌在世人面前日益清晰起來。如今，它重新開啟曾無疾而終的經濟改革已經整整一年。
若有外國媒體到哈瓦那，古巴國際新聞中心都會先糾正一下政治語匯，“對于我們來說，改革已經完成50多年了，古巴現(xiàn)行的社會主義模式不需要改革，但要更新�！�
古巴國際新聞中心是典型的蘇聯(lián)建筑，兩層樓，呈長方形。一樓大廳常年陳列各種漫畫、宣傳畫，主題盡是反對美國干涉、捍衛(wèi)古巴社會主義制度。國際新聞中心隸屬外交部，專門負責安排外國記者采訪。
哈瓦那購物廣場里的一家商店。在哈瓦那購物廣場，市民能以可兌換比索購買到進口商品。古巴的可兌換比索與美元綁定，兩者的官方兌換率接近1比1。
農業(yè)合作社社長拉培在自家的農莊里。攝影/陳君拉培的農莊
年過六十的米蓋爾·奧古拉·撒恩西斯·拉培是古巴國際新聞中心強力推薦的采訪對象，因為他1995年就舍棄了農業(yè)部公務員的身份，在哈瓦那城郊阿拉瑪社區(qū)承包了土地。他的存在是古巴一直在“更新”的明證。
“我們賺的錢要繼續(xù)投資，我還是個共產黨員，要起帶頭作用。”撒恩西斯·拉培現(xiàn)在已經是哈瓦那最賺錢的農村生產合作社的社長。因為常在戶外工作，他的淺色皮膚曬得很紅。這個1米85的大個子，走路飛快，聲音很亮。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古巴的農業(yè)就是蔗糖產業(yè)。蔗糖業(yè)的確曾是古巴國民經濟的基礎，全世界四分之一的蔗糖，就出自這片素有“世界糖罐”之稱的島嶼。
上世紀60年代，菲德爾·卡斯特羅政府提出“以糖為綱”，以大躍進方式集中力量發(fā)展糖業(yè)。之后20年，古巴依靠出口蔗糖給蘇聯(lián)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換來石油、糧食等物資，以確保國民經濟的持續(xù)發(fā)展。
1990年代，蘇聯(lián)解體，東歐劇變，古巴糖的出口遭受重創(chuàng)，加之國際糖價一路走低，古巴的國民經濟基礎直接被撼動，政府不得不尋找改變經濟結構的出路。
古巴有農業(yè)部，也有糖業(yè)部。盡管兩者關系密切，但卻是兩個獨立的部門�！稗r業(yè)部長莫拉萊斯當時對我們說，你們如果愿意的話，可以自己去創(chuàng)業(yè)，去承包土地，生產農產品。我就辭官了。沒等著政府裁撤冗員�！� 撒恩西斯·拉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古巴全國人口1123.6萬，其中勞動人口680萬，510萬人在國有部門就職。
先行一步的撒恩西斯·拉培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投資�！拔壹确N糧食、甘蔗，也種蘑菇、薄荷、卷心菜，反正社區(qū)居民需要什么就種什么，慢慢發(fā)展起來。”
如今，農莊已有土地10.14公頃，固定員工130多人，跟德國、加拿大、瑞士還有中國公司，都有合作項目，生態(tài)農業(yè)也開始起步了。
農莊90%的產品是在當?shù)劁N售，10%的產品供給哈瓦那各大酒店�！坝忻膰绎埖�、小佛羅里達餐廳，還有海明威常常光顧的那家半分錢酒吧，都從我們這里買薄荷葉，做古巴特有的朗姆酒"莫希托"。” 撒恩西斯·拉培說，政府現(xiàn)在不干涉農莊的定價了，完全根據(jù)市場機制來決定。
賣薄荷葉給當?shù)厝艘话忝堪?至10土比，“賣給酒店的部分，我們收紅比。原來國家定價是每磅1紅比，我們覺得合理，就沿用下來�！�
古巴現(xiàn)行兩套貨幣體系。一種是古巴比索，中國人俗稱土比，這是普通古巴人領取工資、生活消費使用的主要貨幣。大部分古巴人的月收入在400至500土比。另一種是可兌換比索，也就是外匯券，俗稱紅比，這是外國人在古巴消費的主要貨幣。
按照現(xiàn)行匯率，1紅比大概等于24土比，可兌換1美元或者6至7元人民幣。
雙幣制令幾乎每個初到古巴的外國人頭疼，不知該如何花錢。勞爾·卡斯特羅執(zhí)政以后，放開本國人用紅比消費的限制。古巴人購買基本生活品之外的消費，比如買進口電器、服裝、在高檔餐廳吃飯等，也要用紅比。
“雙幣制阻礙了古巴經濟的發(fā)展，肯定要取消。這已經被寫進《綱要》中�！惫虐驼悄�、古巴經濟學家與會計師協(xié)會的主席普里多·喀塔蘇斯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2011年的4月，古巴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通過了《經濟社會政策方針》，正式拉開了古巴經濟“更新”的序幕。有313項條款的《經濟社會政策方針》被古巴人習慣地稱為《綱要》，包括進一步放寬對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的限制等內容，引起世界對古巴之變的關注。
撒恩西斯·拉培剛申請開辦合作社的時候，全國70%的土地都是國有的，只有30%的土地以農業(yè)合作社的形式運行，現(xiàn)在情況完全顛倒過來。
據(jù)官方統(tǒng)計，到2011年年底，原閑置農地的80%已承包給17萬戶農民和合作社，但仍有約200萬公頃的土地閑置，無人耕種。政府也取消了國家對農產品收購后銷售的壟斷，允許農民直接將農產品銷售給飯店或公司。
撒恩西斯·拉培農莊的官方名稱叫“合作生產基層組織”，“土地是國家免費給我們使用的，不收稅，但我們不擁有，國家要修路或是建公共工程時就必須要讓出來�！绷硗鈨煞N傳統(tǒng)的合作社分別是“農牧業(yè)生產合作社”(土地和生產工具集中使用，共同生產)和“信貸服務合作社”(負責租用農機，獲取貸款，購買肥料種子)。
這三種形式的合作社在古巴已有5800多個，“46%是我們這樣的�！� 撒恩西斯·拉培說。
盡管合作社原來就有一定自主權，但總難擺脫官僚體系的拖累。去年撒恩西斯·拉培買農機時，就得給政府的中介機構打報告，申請代買�，F(xiàn)在他們可以直接買。他們要投資新的農業(yè)品種，以前必須給上級機構打報告，現(xiàn)在也不用了。
撒恩西斯·拉培原來在農業(yè)部月工資大概有350土比，現(xiàn)在每月收入可達1500土比，幾乎翻了5倍，“在合作社工作得越久，分紅就會越多，工資也越高�！�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更多年輕人，特別是農業(yè)、生態(tài)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生到莊園來�！霸诤芏喙虐腿说男哪恐�，農業(yè)生產就是種甘蔗、砍甘蔗，甚至還會聯(lián)想到奴隸制，這太可笑了。我們這里屬于保留地，有很多加勒比海特有的動植物。海明威釣魚的地方、他的莊園，英國人當年登陸的地方，都離這里不遠。等機會成熟了，我還想擴大經營范圍，發(fā)展生態(tài)旅游農業(yè)�！�
正當身高體健的撒恩西斯·拉培在描繪美好藍圖，工人們在細菌培養(yǎng)田、蘑菇試驗田里辛勤勞作的時候，距此不遠的一處制糖廠早已關停，一派蕭條。去年政府還撤銷了從開國之初即設立的糖業(yè)部，以“制糖企業(yè)集團”取而代之。
哈瓦那一家卷煙廠里抽大型雪茄的老婦人。抽雪茄是古巴人最熱衷的愛好之一。
黃牌照的“福特”“寶馬”或“大眾”
從撒恩西斯·拉培的合作社開車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哈瓦那市中心。出租車司機弗斯塔經常跑這條線路。他在哈瓦那歷史最悠久的五星級酒店國家飯店門口等活，常有外國人要去“海明威垂釣處”游覽。
和中國20多年前一樣，司機行業(yè)在哈瓦那很吃香。工作有空調，待遇也高。
弗斯塔是國營出租車司機。他以前做面包師，一個月收入大概500土比，現(xiàn)在是30紅比，相當于700多土比�！案沙鲎獾拇_比做面包掙錢�！贝┌咨r衣、打領帶，說著簡單的英語，招攬西方游客包車，弗斯塔很有一手。打開冷氣后，這輛老款本田有些動力不足，但弗斯塔高超的駕駛技術多少能做些彌補。
他曾在汽車修理廠工作過一段時間，學習機械知識，也學會開車，考了駕照，如愿成為出租車司機。司機一旦和國營公司簽了勞動合同以后，就很少出現(xiàn)被解聘的情況，“前6個月是實習期，實習期過后只簽一次合同，幾乎就是終身合同。”
古巴的出租車在路上很規(guī)矩，古巴國際新聞中心的官員把這解釋為古巴良好教育的結果，而弗斯塔說，“這是因為我們都很珍惜自己的工作�！�
弗斯塔是一個“紅二代”。他舅舅跟隨卡斯特羅干過革命，退役時是中尉。后來，創(chuàng)辦了古巴的牙科醫(yī)學，出版數(shù)本專著，到現(xiàn)在還在工作�！拔也灰揽克麄儯弦淮艘膊幌胛乙揽�，所以只能自己奮斗�！备ニ顾䦟Α吨袊侣勚芸氛f。
車是他的本錢。根據(jù)新政策，國營司機每天要交40多土比的稅�！拔覀兛隙]有私人出租車掙得多，但平時也可以做私活。”他笑著透露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根據(jù)規(guī)定，公司一輛車，可以兩個人開，每天必須運營滿12小時。當我打表已經收入了15到20紅比的時候，我就把計程器關了，再跑5個、10個紅比的活，就算自己的了。其實，公司也知道我們這樣做，但大家心照不宣，畢竟和私人出租比起來，30紅比的工資太低了�！�
相對國營出租車的藍色牌照，私人出租的牌照都是黃色的。在哈瓦那大街小巷，或破敗不堪，或改裝一新的老爺車很多都是私人出租。
多年來，享受國家補貼的公共汽車是哈瓦那人的主要出行工具，收費極低、24小時運營。盡管特有的“駱駝公交車”車頭是蘇聯(lián)或東歐的，車身是古巴人自己動手焊接的巨大鐵皮車廂，行動緩慢多年前就從哈瓦那等大城市退役，取而代之的是從中國進口的宇通客車等，但用作公交的客車幾乎都沒有空調設備，而隨著大城市人口膨脹，車廂不堪擁擠。
為緩解公共交通壓力，古巴曾出臺政策，規(guī)定政府車輛，凡遇到路人招手攔車，必須停下來免費搭載，各級領導專車也不例外。
老爺車起初只是私家用車，十多年前古巴經濟困難時期，有人將老爺車座位進行改裝，沿路搭客收取少量費用，既解決出行問題，又可補貼家用，政府默許這種行為，“黑車”從此合法化。古共六大放寬對個體經濟的限制，私營出租車牌照數(shù)量猛增。
黃牌照成了越來越多哈瓦那人出行的選擇，市區(qū)內車費一般5到10個土比；而改裝一新的敞篷老爺車則能從外國游客手中掙到更多的紅比。
艾柯亞托的老爺車是1955年出產的。他把車身涂成紅色，尾翼藍白相間，車頭標志是“福特”，方向盤是“寶馬”，“我剛剛更換了整個動力系統(tǒng)，是大眾的，超級棒。”除司機外，車前排可以坐兩個人，后排能坐4個人。
艾柯亞托曾出國打工，買這輛車花費了他積攢的5000多美元。幾次改裝、大修，只是購買配件花錢，因為古巴司機幾乎都是嫻熟的汽車維修工。
“我開了快5年了，現(xiàn)在都賺回來了�！卑聛喭邪岩繇戦_得很大，“拉外國人逛哈瓦那，最賺錢了�！�
沒有空調，甚至線路外露，艾柯亞托開著他的“福特”“寶馬”或“大眾”，從老城一端樂顛顛地跑到另一端，他收本地人5個土比，但對外國游客直接就要5個紅比。
在古巴人月收入只有20多個紅比的情況下，出租司機卻有三四百紅比，“私人出租”還要更多些，所以，“有些大學教授都去做這種黑車司機。”哈瓦那大學一名學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原來古巴人買車需要特批，比如功勛科學家、優(yōu)秀運動、勞模等，就能得到一個新車購買配額的獎勵。而一般人只能買賣1959年革命勝利前生產的、留在古巴的車輛。古共六大打破這一限令。勞爾·卡斯特羅簽署法令，宣布自2011年10月起，古巴自然人或長期居留古巴的外國人，可以自由進行機動車贈與和轉讓，將不再需要任何政府部門的事先許可。
但政策允許和買得起車完全是兩回事。在“哈瓦那自由”酒店(革命前是美國的希爾頓飯店)門前，一輛奧迪A8引起不少艷羨，車頭嶄新的黃色牌照顯示，這是購買限令解除后一輛合法的私家車。
在哈瓦那老城，隨處可見破敗的建筑和老爺車。
居者有其屋
有傳聞稱，美國前總統(tǒng)肯尼迪在簽署古巴貿易限制令前，先把秘書叫進辦公室，“我需要很多雪茄，大約1000支。打電話給你的朋友們，盡量多搞一些。”等到這1000支雪茄到手，總統(tǒng)才拿穩(wěn)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有時候，出租車司機和總統(tǒng)的品位是一樣的。艾柯亞托從車載儲物箱中拿出來一支雪茄，“這可是真正的古巴雪茄，很香的。送你了，朋友�！�
艾柯亞托的妻子在哈瓦那雪茄煙廠工作。這支沒有標簽的雪茄正是廠里的福利。作為卷制雪茄的女工，艾柯亞托的妻子每月工資大概三四百土比。如果工廠生產計劃按時按量完成，工人還將獲得20至40紅比不等的獎金。另外，每月廠里還會給完成工作定額的工人大約每人5支雪茄。
“無論在黑市還是正規(guī)商店里，都會賣到比較高的價格�！卑聛喭袦慅R20或25支后，就以每支5土比的價格賣給當?shù)厝�，“我知道，很多人在黑市上，高價出售給外國人�！�
和格瓦拉的標志性頭像一樣，雪茄也代表著古巴。古巴人一般是從街邊小店零購“土比雪茄”，一支大約1土比，25支一包；酒店和專賣店里包裝精美的品牌雪茄，消費者大都是外國人。近年來，針對雪茄生產和銷售，古巴政府不斷出臺規(guī)定，嚴格管理。 相關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