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網密布，蓮花點綴于碧綠的水草之中。淺灘上，一道道拉網和地籠縱橫交錯，牛在湖邊悠閑地吃著草。這里是位于江蘇北部的中國五大淡水之一——洪澤湖，田園詩般的環(huán)境孕育著洪澤湖地區(qū)一大特色產業(yè)——小龍蝦養(yǎng)殖、捕撈。

　　一周前，300里外南京城沸沸揚揚的龍蝦風波打破了這里原有的寧靜。

　　8月下旬，南京多名食客疑似食用小龍蝦患橫紋肌溶解癥，該事件迅速席卷了整個龍蝦行業(yè)，龍蝦產業(yè)遭遇了一場劫難，從消費市場、批發(fā)市場到養(yǎng)殖戶都感到了陣陣寒意。

　　龍蝦價格只有去年同期一半

　　8月27日，朱井春悠閑地躺在蚊帳里，和鄰居兩人給記者講野生龍蝦的習性，以及怎樣捉蝦、養(yǎng)蝦。

　　朱井春家在盱眙縣明祖陵鎮(zhèn)，和許多當地人一樣，他利用農閑時間捕蝦、養(yǎng)蝦。他在湖邊淺水區(qū)用拉網圈了四五畝水面，蓋了一座小房，專捕野蝦。

　　自2001年盱眙縣舉辦第一屆龍蝦節(jié)以來，盱眙龍蝦已經成為全國名牌，盱眙縣也成了著名的龍蝦產業(yè)基地。

　　朱井春的收入來自賣成蝦和蝦苗，成蝦5~7月產量最大，蝦苗一般在春天出售。夏季捕撈野龍蝦，每天能撈50斤左右，野龍蝦普遍個小，僅有5~7錢左右，每斤3元。

　　龍蝦事件似乎暫時還沒影響到他，他甚至還不明白龍蝦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朱井春笑著說，“從春天到現在賣了6000多元的野蝦，什么也不喂，沒成本。”

　　然而此時，對于龍蝦養(yǎng)殖大戶來說，已經是身處冰窖。

　　陳建林的養(yǎng)殖場離朱井春不遠，水塘小的10~20畝，大的50~60畝，每隔6米，水中有一道土埂，這些土埂供龍蝦用來休息、挖洞，池子里種植的俗稱“吃不敗”的四季草是龍蝦的主食之一。

　　記者見到他時，他正坐在門廊下清理一盆龍蝦。這個體格寬厚，說話慢條斯理的中年人來自浙江，從2001年開始養(yǎng)蝦，現在有蝦池2000多畝，每畝年產400~450斤，是盱眙縣有名的龍蝦養(yǎng)殖大戶。

　　“在你之前來了好幾撥記者，有的還扛著機器、舉著話筒。都說因為吃龍蝦得肌肉溶解癥，這不能空口亂說，得有證據，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生病的。”還沒等記者問，陳建林就先抱怨開了，“現在影響太大了。”

　　“銷售量沒怎么少，但價格每斤降了2~3元，損失慘重。”他說，5~7月是龍蝦生產的旺季，每天可以捕撈4000~7000斤，在3月、9月前后是龍蝦交配季節(jié)，捕撈量下降，每天只有幾百斤的捕撈量，但價格會比較高。以每只7~8錢的龍蝦為例，現在蝦販的收購價是每斤15~17元，往年同期是每斤30元。

　　近期，陳建林每天捕撈量在700~1000斤，粗略算來，與往年同期相比，每天少賺1萬元以上。

　　為了保證產量，除了給龍蝦種四季草，陳建林的養(yǎng)殖場還會在4~7月會提高玉米、小麥這類原糧的投放量。陳建林指著倉庫里稱袋的糧食說，“都是從附近村子里買的。”

　　陳建林不投牛、羊、雞、魚的內臟這類動物性飼料，吃這些飼料的龍蝦一個半月就可能長到4錢，但容易生病，還要買抗生素等藥物治��；也不用龍蝦混合飼料，因為成本高。

　　龍蝦苗還有小灶。“黃豆浸泡6~8小時，打成豆汁，在距池邊10~15公分的地方，用勺子慢慢把豆汁澆成一條線，小蝦就會來吃。豆類蛋白質高，小蝦長得快。”，陳建林邊比畫邊說。

　　“龍蝦的壽命最長是22~24個月，洪澤湖養(yǎng)殖的蝦4~6錢最多，7~9錢的其次，1兩以上的比較少。”陳建林介紹，為了防止龍蝦近親繁殖，人工養(yǎng)殖基地會從外面引進龍蝦苗。和人長大了要買大號的衣服一樣，龍蝦一年下來要蛻四五次殼，換4次衣服就能長到1兩。

　　雖然價格降了，出于品牌效應，目前盱眙龍蝦的價格還是高于江西、湖北等省，批發(fā)商更愿意買陳建林等大戶的龍蝦。

　　江蘇省盱眙龍蝦協會秘書長趙建民介紹，目前盱眙縣龍蝦人工養(yǎng)殖面積20萬畝，年產近6萬噸，該縣還有100萬畝灘涂可供野生龍蝦。

　　趙建民說，上周盱眙龍蝦銷量銷量未受太大影響，但價格大跌，以7~8錢/只的蝦為例，一度降到13~14元/斤，8月28日之后，價格回升到17~18元/斤。

　　批發(fā)市場成交量下跌過半

　　陳建林面對的是價格下跌，而批發(fā)市場的老板們卻是雪上加霜，龍蝦量價齊跌。

　　惠民橋水產批發(fā)市場是南京市最大的龍蝦集散地，每天凌晨，龍蝦從蘇北、安徽、湖北、湖南、江西到達這里，有時陳建林和朱井春的蝦也會被販到這里。龍蝦們在這換車，開始下一段旅程，遠走蘭州、北京、山東、上海等地，另有一部分被南京消化。

　　市場信息科科長章茂華介紹，1998年惠民橋的龍蝦經銷開始規(guī)�；�，龍蝦主要產自皖南、湖南、湖北。2000~2002年是龍蝦最火爆時，市場日成交量曾達創(chuàng)紀錄的50~60噸，近幾年穩(wěn)定在25~30噸。

　　“龍蝦的日成交量從25噸直線下跌，最近三天市場成交量穩(wěn)定在10噸左右，9錢到1兩的蝦為12~13元/斤，是歷史同期最低。”章茂華說。

　　8月24日和25日，記者兩次來到該市場，龍蝦攤一天少過一天。上午11點半，市場上僅剩9個攤點，干了7年小龍蝦批發(fā)的于老板告訴記者，“以前最多有過200多家，一星期前有百十家，現在只有十幾家。”

　　批發(fā)商們用“跌停”、“地震”、“一腳天上、一腳地下”來形容小龍蝦這一星期以來的行情。

　　龍蝦產業(yè)發(fā)展也催生了周邊產業(yè)，在惠民橋水產批發(fā)市場也聚集了大量賣包裝箱的、賣冰塊的商戶，現在他們的生意一樣慘淡。

　　龍蝦從外地運到批發(fā)市場被裝進一個個泡沫箱，泡沫箱中放一個冰塊降溫。溫度控制得好，龍蝦最長可以活一周。

　　“以前的銷售量都是慢慢的減少，這次還沒到下市，一下就跌到底了。”蝦販胡軍指著箱子上的一份報紙說，“這兩天報紙好賣，他們炒火了，龍蝦被封殺了，我們被炒回家了。”

　　因為龍蝦經營的季節(jié)性，大部分龍蝦攤點是臨時性聚集在市場中心的露天廣場。與市場其他區(qū)域相比，龍蝦區(qū)很冷清。交談中，記者發(fā)現堅持到現在的商販都是干了8年左右的老商戶，都在小龍蝦最火的時候進入市場。平時他們每天少的有200~300斤的銷售量，多的有五六百斤，甚至上千斤，但最近幾天平均就100來斤，價格也降了3~8元。

　　近些年龍蝦價格一路看漲，以每只1兩的為例，1998年4~5元/斤；2000~2002年，7~8元/斤；今年8月上旬，25~26元/斤，現在卻降到18~20元/斤。

　　“手里壓點貨，損失幾千元也無所謂，就怕以后也不行了。”，販了7年蝦的于老板表達了對龍蝦產業(yè)未來的擔憂。

　　致病原因仍不明

　　8月24日，南京市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稱共有19名橫紋肌溶解癥患者在病發(fā)前食用過龍蝦，其中4人分別在兩家飯店中食用，其余均在家中加工并食用。尚未查明致病原因。8月26日，衛(wèi)生部相關人士已赴南京調查。

　　近幾天，上海、廣州、武漢、長沙等幾個龍蝦消費量很大的城市的水產、工商和食品藥品安全部門開始對龍蝦產業(yè)進行檢查，調查結果都表示龍蝦是安全的，但龍蝦的消費量銳減已是不爭事實。

　　據章茂華的介紹，南京市質監(jiān)所和工商局對市場銷售的農副產品進行不定期抽檢。但受限于技術問題，活體農產品，如龍蝦的快速檢測還做不到，7~15天才能有檢驗結果，且僅限于對已知有毒物質的檢測。

　　為彌補檢測的滯后性，有關部門已建立產品溯源機制，要求經營者自行記錄進貨和銷售情況。目前查實，兩家飯店的龍蝦分別來自湖南和湖北。

　　南京市水產科學研究所副所長周國平介紹，小龍蝦學名“克氏原螯蝦”，又稱淡水小龍蝦，原產中、南美洲和墨西哥東北部，是世界范圍的入侵物種。小龍蝦是腐食性動物，環(huán)境適應性強，生長迅速，高生殖率的特點使其能迅速建立野生種群優(yōu)勢，顯著降低引入地的生物多樣性。1929年由日本人帶入我國南京地區(qū)，人工養(yǎng)殖推動下，現廣泛分布于我國江蘇、安徽、湖北、浙江和上海等數十個省市。

　　原本被認為是元兇的洗蝦粉已經被否決。南京市疾控中心主任李解全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洗蝦粉不是致病因素。草酸是簡單的化學試劑，有氧化、還原和漂色作用，工業(yè)上用來除銹、除漆。就草酸本身來講，它如果用來洗龍蝦，僅僅是起到除去龍蝦身上污垢的作用。草酸的化學性質在100℃的時候完全可以分解，加工龍蝦的過程中，經過漂洗、煮，草酸本身不應該構成危害。對于洗蝦粉中是否還有其他成分，需要進一步檢驗。

　　記者搜集相關資料發(fā)現，制作洗蝦粉的化工產品不止有草酸，還有檸檬酸、焦亞硫酸鈉。2009年5月上海市藥監(jiān)局就發(fā)布公告，稱上海市場上發(fā)現的洗蝦粉成分為檸檬酸和焦亞硫酸鈉。

　　南京市第一醫(yī)院腎臟科醫(yī)生曹長春也排除了草酸引發(fā)橫紋肌溶解的可能。“導致橫紋肌溶解癥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外傷、運動量過大、以及化學藥品的影響。但臨床上，以藥品、有毒有機物致病居多。我就見過多例因服用降血脂藥物導致橫紋肌溶解的病例。”

　　曹醫(yī)生介紹，橫紋肌溶解癥臨床表現為肌肉疼痛、尿色異常、肌無力等多種癥狀。肌肉細胞的細胞膜破損后，肌紅蛋白進入腎臟，阻塞腎小管可能導致腎衰竭，嚴重的需要透析。

　　有報道稱，早在1924以來，在歐洲、美國、巴西和日本都發(fā)生過與橫紋肌溶解癥極為類似的“瀉湖病”，此病因與食用德國瀉湖中的魚類有關而得名。2001年美國也出現過9例食用小龍蝦后患橫紋肌溶解癥的病例。但對于致病原因，仍沒有權威的結論。

　　龍蝦產業(yè)缺乏標準，市民難有信心

　　8月24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南京市商務局副局長李軍援引南京餐飲商會的數據，稱南京市每天消費的小龍蝦有80~100噸。南京經營龍蝦的少數大品牌、老字號的餐飲企業(yè)最近的營業(yè)額不降反升，小飯店的營業(yè)額在下降。

　　在25日中午，記者走訪了幾家南京的飯店。兩家飯店的菜譜上雖然有龍蝦，但是一家已經不備料，另一家只有前一天的剩蝦。在寧海路上一家以龍蝦為特色的飯店，平時常出現排號等桌的情況，當天12點多只有四五桌客人用餐。餐館負責人說，“龍蝦采購量肯定是降了”，但不原透露具體數字。

　　市民王維維說自己以前每星期至少吃一次小龍蝦，都是在家里做，也沒吃病過。“可趕上這風口浪尖的，就不敢吃了”，就等著鑒定結果出來。

　　據現代快報報道，自龍蝦事件發(fā)生后，有七成網民表示不敢吃小龍蝦。

　　南京的龍蝦風波也撼動了全國的龍蝦市場。上海、北京、濟南、廣州、福州、煙臺的地方媒體證實龍蝦在這些地方消費量下滑。

　　“龍蝦養(yǎng)殖目前還沒有相關的標準，水產行業(yè)也沒有認可的添加劑。”南京市水產科學研究所副所長周國平介紹，科研部門對龍蝦研究始于四五年前，目前人工養(yǎng)殖難度較大，龍蝦混合飼料和魚類飼料成分類似，只是比例不同，主要是淀粉、蛋白質、礦物質和微量元素。蛋白質主要來自魚粉和豆粕，蛋白質含量越高，飼料越貴，混合飼料以無公害為標準。

　　龍蝦屬于雜食性食腐動物，喂養(yǎng)龍蝦的飼料中，四季草這類水草、浮游植物占1/3，玉米、小麥等原來占1/3，另外補充動物蛋白，水生動物的如浮游動物、魚類的尸體。

　　周國平說，“小龍蝦人工養(yǎng)殖的難有兩個原因，一是雌蝦抱卵量低，二是小龍蝦的環(huán)境難以人工模擬。湖北省利用水田寄養(yǎng)野生小龍蝦發(fā)展得很快。”

　　據了解，南京規(guī)模化的小龍蝦人工養(yǎng)殖面積約1萬畝，畝產約300斤，年產約150噸。南京市場上的小龍蝦只有10%產自本地，這10%的本地蝦中70%是野生的。

　　野生龍蝦在食客們屬于原生態(tài)，但喜歡吃動物腐爛尸體，龍蝦也帶了諸多致病隱患。

　　作為龍蝦產業(yè)基地，盱眙申請了產地商標，盱眙縣水產局也通過了一套龍蝦養(yǎng)殖企業(yè)的執(zhí)行標準。但目前只要原產地在盱眙，不論人工飼養(yǎng)還是野生，都可以冠以盱眙龍蝦的品牌。許多蝦販從省外收蝦在盱眙轉賣，不少打著盱眙龍蝦牌子的飯店也都是冒牌的。

　　章茂華表示，以盱眙的龍蝦產量已經跟不上盱眙龍蝦的影響力，供不應求，所謂的養(yǎng)殖標準也是面子工程。盱眙的蝦較少進入惠民橋市場，反而惠民橋市場的蝦會往盱眙走。最多的時候，每天從南京去盱眙的蝦有3~4噸。

　　盱眙當地人也證實了這一點，當地就有人搞一個規(guī)模不大的蝦塘，在網上宣傳，然后專門從外地進蝦，轉手賣出。在盱眙轉一下，外地蝦就有了盱眙戶口，身價陡增。往年，江西、湖北等地的七八兩的蝦只有9元左右，而在盱眙可以買到20元以上。

　　“沒有統(tǒng)一標準，市場比較混亂。”陳建林抱怨這種情況損害了養(yǎng)殖者的利益，最終傷害了龍蝦產業(yè)。

　　立秋不久，在這次風波影響下，小龍蝦產業(yè)似乎就要提前迎來市場的“寒冬”。小龍蝦產業(yè)鏈上的養(yǎng)殖者、加工商、經銷商、消費者都在期待一個明確的結果。